一碗褐黄色的香油茶,上面漂着白色红色的炒米和绿色的葱段、红色的酸辣椒、三五粒作点辍用的花生和黄色的苞谷米,有一股独特的香味。熊明和他婆娘给我们每个人都盛好一碗油茶,我学着头人黎贡、神婆蚩丽花一般,将碗摆在地上,筷子横放,祭告了一下逝去的先人,然后开始小心地吃起这滚烫的食物来。
也许是我在苗疆长大,所以觉得味道还可以,但是雪瑞和她的女保镖却都皱起了眉头。
黎贡和蚩丽花吃得也十分香甜。
见雪瑞和崔晓萱并没有吃多少,我可不想节外生枝,便笑着说吃不惯么?我却喜欢得紧,要不然我帮你们吃了吧?雪瑞摇头说不用,吃着好像还挺香的,而崔晓萱却如释重负,将碗里面的油茶全部都擀给了我。我大口吃完,然后又问熊明还有没有?
熊明咧着嘴笑,说有咧、有咧,管够的!
昨天一夜劳累,最后一次进食又是在杜若噶家里,相比那怪味的米饭和虫子酱来说,油茶倒算是美食了,于是我又添了一碗,美美地祭奠了我的五脏庙。同样吃得很香的还有杂毛小道,他是个极有眼色的人,知道苗寨人穷,但是很要面子,吃的越香,主人家面子越大,越肯贴心巴适地帮你。
吃完油茶,黎贡跟我和杂毛小道说放心,这两天先在熊明家待着,不要出去乱走动,错木克那里的和尚过来找麻烦,自有他们对付的。
我看他说得笃定,连声道谢。
蚩丽花走的时候,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说:“年轻人,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苗家人最纯正的血脉,也看到了灵力的影子。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而来,在寨黎这里一天,便可以保你一天平安,这个承诺,是来自白河苗蛊蚩丽花的承诺……”
她咧着一张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笑,然后跟着黎贡走出了灶房,离开熊明家。
熊明一边跟他婆娘收拾碗筷,一边笑着跟我说:“陆哥子,你的面子好大哟,第一次看到蚩奶奶(念第一声)这么跟人说话呢!平时寨子里面谁有个病啊灾啊的,都是她给看的,地位其实比头人还高呢。蚩奶奶说你们两个惹到麻烦了,那就莫急着离开,在我家里住几天,等过了这阵子,再回去……”
我站起来连声感激,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大把缅币来,递给他,算是这些天来的房费。
熊明不肯收,说不得行、不得行,怎么能够收钱呢?而且还这么多!再说了,他要钱也没有用啊,他一年不出去一回,用也用不上。我坚持给,说总是用得上的,给村子里的人置办点好东西,不多,意思意思而已。
我将钱强塞给他,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把瑞士军刀来。这刀子是阿根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,陪伴我好几年。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,于是递给他。
对于这把军刀,熊明倒是蛮喜欢的。
给完报酬,我们几个人来到一个空着的房间,我仔细询问起这一次的细节来。见我不厌其烦地问,雪瑞看出一些什么来了,问我的意思是,她小堂叔故意把她们引到这里来的,然后找人绑架的她们?这不可能吧,再怎么说,李致远都是她的堂叔,血浓于水,而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,一点利益纠葛都没有,怎么可能会害她?
这绝对不可能!
我望着杂毛小道苦笑,跟他说:“你当初结的苦果,现在还是由你来解释吧?”杂毛小道的脸色也是铁青,嘴角抽动,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在压抑着。最终,他还是叹了一口气,说想不到,真的想不到,他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情来,亏我们当初选择信任了他,现在想一想,人怎么可以变化得这么快?人心啊人心,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怕……
我摇着头,说:“所以说人之初性本恶,猜疑链一旦出现,那么知情者最好的下场,莫过于死亡——只有死人的口是最严的!而当时的知情者除了你我,就是秦伯,至于钟助理,他也许不知道,也许是一个心怀鬼胎,试图从中取利的家伙罢了!我有时候在想,从105号石头,到顾老板的失踪,到雪瑞来到这里,说不定,都是那个家伙在导演呢……真正的目的,就是将我们引到这个丛林中来,不明不白地死去!”
“许鸣导演的?”杂毛小道喃喃自语说着,难以置信地摇头,说:“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!那小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呢?你简直是在说笑话。”
“许鸣不能,但是秦伯,以及秦伯后面的人却未必不能啊?”
我的一句话,将杂毛小道所有想要表达的话语给堵住了。我们两个,都被这个猜测所深深震撼到:有必要么?为了杀死我们两个,需要布这么大的一个局么?还是说,我们只是这局中的一个小小的环节,而已?
雪瑞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,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?许鸣是谁?
杂毛小道看了一眼雪瑞旁边的女保镖,考量了一下,长叹了一声,将六月末的时候我们在香港的所有遭遇,跟她挑重点,一一讲出来。雪瑞开始并没有怎么样,然而听到了后面,却咬起了牙齿,恨恨地看着我和杂毛小道,沉声指责我们当初应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,直接讲给她父亲和她小爷爷李隆春听的。要是如此,哪里会有今天的一切?
我叹气,说当时我们的考虑,第一是因为没有证据,第二也是出于善意的妥协。然而没想到最后居然酿出这样的错误来,早知道如此,当初就应该什么也不管不顾,直接将事情挑明了最好——只可惜,这个世界上最稀少的,就是“早知道”三个字,都是太年轻啊!
看到我和杂毛小道一脸懊悔的表情,雪瑞气嘟嘟地张了张了嘴巴,却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而女保镖崔晓萱,则从头到尾没有说话。
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,太过离奇了,又或者与她根本没有什么关系,所以沉默,是最好的选择。
说完这些,杂毛小道也长长舒了一口气。这件事情一直憋在心里,对于我们两个来说,其实也并不好受,今天这一说,心中也如释重负。他说道:“或许,事情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子呢?到底是怎么样,这个需要时间来证明,我们还是考虑应该怎么样度过现在的难关吧。”
确实,我们现在纠结于许鸣是不是幕后凶手,还不如先面对善藏法师即将而来的怒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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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藏法师的同伙来得远比我们想象的快速,下午两点多的时候,苗寨门口下面的水田上,就来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的男人,领头的是那个气势如刀的劲装男子,另外还有两个脸上抹着白灰、穿着黑色袈裟的僧人,但并不是善藏法师。
迎上前去的只有一个人,她便是寨子里面的神婆蚩丽花。
隔得太远,而且有了上次的教训,我们并不敢直视那个劲装男人,而是用眼睛的余光去扫视。双方大概说了五分钟,然后双方好像谈崩了,那个劲装男子气势汹汹,好像要跟蚩丽花这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婆打起来一般。然而蚩丽花却淡定得很,拄着竹竿,淡然地看着对方。
劲装男子似乎顾及着什么,最后气势降了下来,说了两句话,然后挥手,带着手下离开。
神婆蚩丽花那瘦小的背影一直站在村口,目送着这十来人离去。
夏日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,她的背影是那么的瘦小,却又是那么的伟岸。
蚩丽花足足在太阳下站了半个小时,才拄着竹竿脚步蹒跚而归。她返回了寨子,然后我看到有人来叫了熊明出去。寨子里最大的那幢房子便是族长头人黎贡的,我看到神婆蚩丽花走了进去,我看见熊明走了进去,熊付姆也走了进去,一起的还有几个老家伙。
他们在召开紧急会议,讨论接下来的事情,然而却没有通知我们。
我心里面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到了下午四点的时候,熊明回来了,跟他一起的还有村子的头人黎贡。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坐下来后,跟我们讲起了今天下午的事情:来的那个人叫做波噶工,是这附近大毒贩王伦汗的头号马仔,这一片掷地有声的强势人物,他们过来,找的便是我们。他说,有人告诉他,他要找的人,就在这寨子里。如果三天不把我们交出去,要么放他们进寨搜查,要么就直接翻脸,他的人随时猎杀苗寨外出的人员。
好强硬的一份宣言,好狂妄的一份战书。
只是,他们为什么不敢直接进寨来呢?还需要过这么一道手续,他们在顾忌什么?
我抬起头来问黎贡,说既然这样,那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?任何事情,跟我们明说便好,不用顾忌什么的。
黎贡咽了咽口水,说要不然,你们趁夜离开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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